“号外!号外!***案昨夜再现,死者被大卸八块喂了狗!!”
哈尔滨埠头区中国大街上,报童卖力地吆喝着,炸裂的消息引得行人一拥而上。
一份报纸在争抢中不慎掉落,随着风的节奏缓缓飘动,时而贴近地面,时而轻轻跃起,落地后又要扬起,被一只脚稳稳踩住了。
马家饺子馆门槛上坐着个身材消瘦的小伙子,他挪开脚,目光落在了报纸上:《远东报》,***七年六月八号,头版头条《半年内三起***谜案,真凶何在?》
小伙子扫了几眼后抬起头,眼神淡漠,懒洋洋地倚靠着门框,继续看着人来人往。
一辆洒水车在叮叮铛铛的铃声中缓缓驶过,畜力车与黄包车交织前行,发出辚辚声响;白俄卖花女在人群中穿梭着;和服轻摆的日本女人打着花伞,笑语盈盈;一个犹太老妇人坐在街角长椅上,阳光斑驳,篮子里几只待售的小狗崽儿憨态可掬……
“富贵儿——?!”
老板娘一声大吼,震得房梁上的灰都落了下来,门槛上的唐富贵漫不经心应了一声,起身拍拍屁股进了饺子馆。
“马迭尔旅馆,218房,麻溜儿滴,一会儿坨了!”
老板娘叫马贵枝,今年四十岁出头,嗓门大了一点儿,身上肉肥了一些,人不坏。
望着拎着食盒跑出去的佝偻背影,马贵枝直摇脑袋,白白净净挺精神个小伙子,个子也不矮,腰咋就直不起来呢?
还有那一脸的贱笑,让人总想上去挠两把。
再想起半年前他进店时的模样,乱蓬蓬的粗辫子,黑亮的缅裆棉裤泛着白霜,大襟袄扎着草绳露出大把棉花,笨重的乌拉草鞋已经飞了边儿。
以前开玩笑说谁是饿死鬼托生的,那天马贵枝算是见到活的了!
三盘六十个酸菜猪肉馅的饺子,被这犊子风卷残云般塞进了肚子,随后打着饱嗝喊:“要钱没有,要命一条,打死我吧!”
马贵枝双手掐腰跳着脚开骂,唾沫横飞中,丈夫老马在一旁小声劝:“差不多行了,正好咱家缺个小伙计,让他顶上吧!”
老马总被老婆喊当家的,可他是上门女婿,当不了家。
让老马倍感欣慰的是,他也姓马,遗憾的是,两口子至今没孩子。
骂声戛然而止,马贵枝上上下下打量几眼唐富贵,或许是那一口白牙打动了她,问:“你是想见官?还是留下打杂?”
“能天天吃饺子吗?”唐富贵反问。
马贵枝抓起一块抹布就砸了过去:“吃个粑粑,我看你像饺子!管吃管住没工钱!”
他歪头躲过,一拍桌子:“就这么定了!”
两口子不知道的是,这饿死鬼是有备而来,瞅准了她家的伙计因为太懒刚被辞退,偶尔来要饭的也从不恶语相向往出赶人。
唐富贵拎着空食盒出了马迭尔旅馆,穿过刚刚洒过水的土路,忍不住转身看了过去。
一群人鱼贯出了马迭尔,其中一位中年男人长衫礼帽,非凡气度,在众人的簇拥下拱手作别,上了辆黑色的铁壳子小轿车。
两名穿着对襟马褂的壮汉敏捷地跃上车踏板,分立两侧,小轿车一声轰鸣开走了。
真扬巴,大丈夫当如是也!
唐富贵羡慕此等做派,在心里嘀咕了一句。
可他一个饭店小伙计,想要在这座鱼龙混杂的城市出人头地,无疑是痴人说梦。
长舒一口气,回身就吓了一跳。
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个男人,一张堪比鞋拔子的脸有些沧桑,眼睛细长,年龄难以捉摸,油光可鉴的大背头苍蝇都难以立足,平添了几分不羁与滑稽。
“嘎哈呀?吓我一跳!”唐富贵十分不悦,瞥了眼这人身后的算命幡,上写:晓阴阳,通天地,辨人吉凶祸福。
这是姜子牙的词儿,口气真大,也不怕闪到舌头!
“小哥,我瞅你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骨骼清奇……”大背头一脸神秘,摇头晃脑,竹竿一样的身子在破旧的粗布大褂下面晃晃悠悠。
“滚!”
“等一下!”
“等***个腿儿!”这厮脖子太细,唐富贵真怕他把脑袋晃悠下来,懒得搭理这种江湖骗子,迈步就走,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他。
望着拎着食盒远去的背影,大背头若有所思。
第二天下午,店里没客人,唐富贵出来闲逛,又遇到了这个算命的骗子,当时他正被四个短打扮的汉子踢打,围了好多人看热闹。
唐富贵挤了进去,蹲在人群前面,还顺手捡了半截老巴夺香烟,拍着巴掌加油鼓劲儿:“削,往死了削!”
透过踢人的大脚,大背头看到了他,暗骂这逼人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。
终于打够了,几个人骂骂咧咧走了,人群也很快散了,大背头躺在地上土驴一样直哼哼。
唐富贵觉得这货忒不扛打,没啥意思,‘呸呸’吐着烟沫子回去了。
这天下小雨,街上满地泥泞,冷冷清清,唐富贵打着油纸伞,去给松浦洋行一位管驾送饺子。
往回走时,发现屋檐下面大背头的卦摊儿还在,人却不见了。
停下脚往北看,见这厮鬼鬼祟祟跟在了一个日本女人身后,女人打着伞,腰上背着‘小枕头’,看不到相貌,走起路来摇曳生姿。
他忍不住好奇,跟了上去。
一路往北,眼瞅着快到江沿儿了,前面两个人拐进了一条胡同。
等唐富贵走进胡同,就见那女人躺在了一户门洞里面,露出两只穿着白袜木屐的秀气脚丫,大背头正蹲在那儿翻找。
听有人过来,大背头起身探出头,见是马家饺子馆的小伙计,细长的眼睛眨得飞快。
“又见面了!”唐富贵弓着腰,左手持伞,右手拎着食盒,一脸欠揍地笑。
大背头见他如此放松,更是疑惑,迈出门洞拱起手正色道:“西北玄天一枝花,金戈兰荣是一家;万物归蓝蓝回水,水漫五行归八卦。千斤子,江湖浪子鬼见愁,老合甩个蔓吧?!”
“别他妈整没用地,说人话!”唐富贵翻了个白眼。
大背头被噎得轻咳一声,只好说:“我叫陈卫熊,江湖上的朋友给了个绰号:鬼见愁,兄弟是……”
“既然你都说了是兄弟,兄弟见面,该不该一人一半?!”唐富贵打断了他。
陈卫熊笑了,呲着一口黄牙:“没问题,钱分你一半儿,连这***的小娘们儿都是你的!”
“我只要钱,娘儿们就算了!”说着话,唐富贵放下了食盒,这玩意儿要是弄坏了,回去以后那头母老虎能扒了自己的皮!
雨势未歇,静谧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屏息以待。
他走得不快,步伐大大咧咧。
来到近前,陈卫熊笑嘻嘻地把手伸进兜里掏钱,抽出后刚要扬手,就觉得眼前一花,手腕被死死抓住了,钢箍一样!
唐富贵龇牙一笑:“小样儿,就知道你他娘的不老实!”
一条手帕掉在了地上,很快被雨水打湿。
陈卫熊也笑了,笑得邪魅,突然,一股电影烟雾从他嘴里喷了出来。